给先祖和谢景修的原配阮氏扫完墓后,一家人坐马车来到京郊的莲花池边,一艘宽敞精致的雕龙画舫等在那里,下人们早已在内准备好了瓜果茶点。
众人尾随谢老爷陆续上船,谢衡和颜凝辈分最小,落在最后。
谢二少很体贴地让妻子先行,自己从木板上走过去时却不小心脚下一滑,颜凝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扶住丈夫,对他安抚一笑,干脆搀着文弱的谢二少上船。
谢景修看到她对儿子神色温柔,对自己却避之不及,心里没来由地一阵不舒服。
自从谢衡上一次与颜凝把话说开之后,对妻子再无心结,也不会再特意避开她,两人相处如同友人,客客气气十分和睦。
船到了湖中央,颜凝见湖面开阔,波光粼粼,就对谢衡感叹道:“夫君,这莲花池,名字叫池,却比普通池子大好多呢。”
谢二少本是内向少语之人,颜凝向他请教什么,他却会含笑耐心作答。
“你说的不错,这莲花池名字虽换作池,却是一个水源充沛的湖泊。
湖东西二里,南北三里,盖燕之旧池也,绿水澄溶,川亭望远,亦为游瞩之声所也。”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夫君这样的读书人博学广闻。”颜凝点点头,钦佩地笑看谢衡,动手给他拨了一个橘子。
谢景修听说儿子儿媳并不同房而居,原是笃定这两人不和,亲眼确认一下后好顺水推舟让儿子和颜凝和离。
没想到眼前二人谈笑风生眉目传情,越看越令他不快。
干脆眼不见为净,独自一人走出船舱,站到船头上远眺湖景。
他一离开,颜凝就有些坐不住了,她也很想到船外看风景,着重想看有美人公爹的风景。
可是大家都畏惧谢阁老,没人敢跟着出去凑到他面前碍他眼,她这个儿媳妇就更不能动了。
就在颜凝心神不定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扑通”一声,接着就有船夫大叫:“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众人大惊,赶忙鱼贯而出走到甲板上,却四处找不到谢景修的身影。
谢慎抓住那个喊叫的船夫衣襟焦急地问道:“是谁落水了,谢老爷呢?”
“是老爷,奴婢瞧见是老爷落水了,是被那个人推的!”
谢府带来的一个侍婢惊恐地指着另一个站在甲板上的年轻船夫,颤抖着尖声惊叫。
谢慎谢衡立刻就想要跳下水去救父亲,可伸头一看,翠绿的湖面下却完全找不到人在哪里。
他们两兄弟都不善水性,好巧不巧,因为今天出行人多,不喜欢摆排场的谢景修把侍卫们都留在谢府没带出来。
这边船夫们站出来准备下湖,可他们刚想脱衣服,就听到又是一下响亮的落水声,颜凝已经毫不迟疑地跃入湖里了。
湖水从上面看着混沌,到了水里却还算清澈,颜凝在水下急急环视一圈,很快找到了谢景修逐渐下沉的身影,立刻用力拨水蹬腿往深处潜去,用最快的速度游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身体。
眼看谢景修双目紧闭,颜凝心脏几乎吓得停跳,毫不犹豫吻住他,拨开他双唇渡了一口气进去。
谢景修似有所感,在水中微微睁开眼,看到自己嫌弃的儿媳颜凝正搂着自己拥吻,本能地挣动双手想要推开她。
挣扎中颜凝被公爹在胸口上按了一下,一时害羞失措,张嘴惊呼吐出一串泡泡竟松了手。
回过神来的谢大人这才想起自己在水下,人家刚才不过是给他渡气救他,反而被他恩将仇报推开了,一时歉疚万分。
一股暗流涌来把不识水性的他卷出几丈远,颜凝却不放弃,咬牙锲而不舍地追过去。
直到够着他的衣袖,把他扯进怀里,紧紧抓着他往上游去。
两人从水下冒出头时已经离开画舫相当一段距离了,颜凝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皱眉问道:“是有人要杀你,把你推下水的?”
这语气一反常态,焦急直接没有平日里半点恭敬,不过这种九死一生的时候谢阁老已经没心思计较这些了。
“不错。”
“那我们不回船上了,我带你去岸边。”颜凝不容置疑地说道,随后深吸一口气,在船上众人紧张担忧的目光中从水里一跃冲天,手里还拽着惊诧的谢阁老。
她在半空中用双臂把公爹打横托住,落下时足尖在水面轻点,不理会大声呼喊他们的谢家人,踩着水波一路飞奔掠向岸边,踏上地面之后,才把谢景修放下来。
春寒陡峭,湿透了的谢阁老被风吹得浑身发冷,面色惨白如纸,坐在石头上痛苦地往外呕吐灌进腹中的湖水。
颜凝蹲在他身边一边给他拍背心,一边抱歉地说:“对不住,我觉得船上既然混进了刺客,到底不安全,所以才把父亲带来岸边,害您受凉了。”
“咳咳……无妨。”
谢景修咳了半天,终于停下来缓了缓气,淡淡地回了颜凝一句,抬头时正对上她关切心疼的视线。
他看得出,这眼神毫无作伪,全是她的一腔真心实意,让他由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刚才在船上的阴霾就此一扫而空,胸中反而温澜潮生,倒比落水前舒服多了。
“你的功夫不错。”
颜凝难得受到这位身在云端的公爹夸奖,一句话就让她心花怒放,大眼睛里神采奕奕,甜笑着说道:“我学过很多东西,最喜欢的学得最好的大约就是功夫了,幸好认真学了,今天才能派上用场。”
谢景修想起孟错曾汇报给他,颜凝学过一堆“占星撬锁玄黄剖尸”之类的杂学,突然觉得好笑,嘴角弯弯,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个笑脸和颜凝平时看到的,公爹常年挂在脸上的那个“来自内阁次辅的温和”不同,是一个真心的笑容,笑意直透眼底,看得她竟有些痴。
恍然意识到或许这位身居高位的公爹,平时并不怎么开心,身边也没有什么知心人,看着众星拱月,其实高处不胜寒。
她心里一酸,忽然脱口说:“爹爹,是我错了,您别赶我走好吗?我不会给您惹麻烦的。
那些书您要是不喜欢我看,我就不看了,我会听话的。”
谢景修闻言心下一凛,收敛笑容,凝视颜凝缓缓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颜凝心虚地别开头,脸上越来越红,最后不得不捂住脸低下头去,躲在双手之下闷闷地回答道:“我……您别生气,我……我就是……我夜里……夜里到您院子里偷听到的。”
“额……”
谢景修心念急转,一瞬间已经猜测了好几种可能,最后还是温声问她:“你夜里来我院子干什么?还想找玉佩吗?”
“不是的,我就是……我……是我不对,爹爹您别生气……我就是……就是想看看爹爹。”
颜凝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小秘密,羞得无地自容,把脸埋在膝盖里不敢抬头。
她白天不敢见公爹,却忍不住在每天天黑后过去偷偷看他几眼,顺便也听到了他想让自己滚蛋的事。
谢景修本来应该生气或者担心或者嫌弃,可是他看到眼前鸵鸟一样的小姑娘,挂珊瑚坠子的耳垂也红得和坠子差不多了,又听到她单纯天真的告白,娇羞而可爱,心里只觉得一片酸软。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对她说道:“我知道了,不会赶你走的,你以后不许再来我院子里偷看了。”
“真的吗?”
颜凝原本已经做好被判死刑的准备,没想到绝处逢生,老古板公爹非但没有发火,还答应自己不撵自己走,抬起头来一脸惊喜,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谢景修。
“我可以不赶你走,但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回去之后那些坏书也得立刻毁掉。
你是我的儿媳,我是你父亲,不该想的不许多想,记住了吗?”
颜凝眼中光彩倏然一暗,脸上露出难过隐忍的神色,但还是含泪点了点头。
“记住了,儿媳会听父亲话的。”
谢景修抬手在她发顶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心里告诉自己这样对她对自己都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