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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天一宿又一上午的沉淀,地面上的水迹已基本消失殆尽,恢复成原本的土黄色。关于对这届世界杯的看法,大伙儿均表示,后半夜看球很不舒服,黑白颠倒是一方面,整体感觉似乎没有九零意大利之夏来得激情。本来嘛,一个打篮球和玩橄榄球的国度承办起世界杯来,这本身就很搞笑,当然,世界杯就是世界杯,不管怎么去褒贬,存在永远不可否认……

凤霜百天书香本不想去,他推说的理由是自己胃口难受——“饭在哪还不都是吃”,不过到最后也没挨住,硬是被焕章保国和凤鞠姐仨一起给拖过去了。“咋就突然胃口疼了?啊,上午不还没事儿呢吗!”焕章质问,不解的同时跟凤鞠简短地交代了一下事情的始末,“昨儿我们是喝酒了,也喝多了,可这都半天过去了也没听杨哥说起过哪难受啊。”交换过眼神,自觉拉起保国就躲一边去了。

这时,凤鞠就开始虎起脸来。“到底怎了,不舒服去看啊,窝家里算怎回事?”见书香不言语,她直说直跺脚,“怎都这样儿呢,啊?”这一扯话难免就多了起来,脸也跟着憋红了,“焕章他爸那边撞客来不了,你妈这边也不知上哪去了,都要干啥呀?!”

料到这事说不过去,书香就拱了拱凤鞠的胳膊,笑道:“兴许我妈就在焕章家呢。”打起床到现在也没看到母亲,骤闻到赵伯起撞客了,竟打心眼里高兴起来。“行啦行啦,我这不也正想去找她呢吗。”扬起手把焕章喊了过来,问道:“你爸撞客了是吗?啥时候的事儿?”

“大人都说是撞邪了。”说完,焕章又皱起眉头:“拉几头猪说。”这事儿他也听得斑斑落落。

看着焕章,书香一脸疑惑:“什么拉几头猪?”

赶上这事儿焕章也是一脸困惑,但终归是提早一步得着些消息,所以也就跟书香解释起来:“前儿下雨内会儿我爸不拉了一个大活儿吗,当时人家给了他四百块钱,后来再一看,全他妈是死人钱。”

“死人钱?怎会是死人钱呢?”这可新鲜了,转念书香又想起昨儿焕章掏出来的钱,忙不迭问了起来:“不也给你一百块钱吗。”

“得回我这不是死人钱。”庆幸的同时思及到父亲遇到的情况,焕章又边说边骂起街来,“肏他妈的你说,招谁惹谁了,不活见鬼了吗!”

书香把目光转向凤鞠,凤鞠则抹瞪抹瞪眼。“怎无缘无故出了这么一趟子事儿?不幺蛾子吗!”书香话刚落,保国这边插了句嘴,“也就我大爷,换别人早就给吓尿裤子了。”好奇的同时,小脸上也带着一丝恐惧。

书香嘴上吆喝:“那就先别吃了,过去瞅瞅吧。”赶鸭子似的挥起手来,“人到底怎样了,有事没事?”

“有事没事不也得先把饭吃了再说吗。”凤鞠一把拉住书香的手,“先吃的都完事了,可就甩咱们几个人了。”

稍微数了下院棚下搭坐的圆桌,书香又朝堂屋扫了一眼,似乎确实像凤鞠所说那样,接近尾声了。“饭还不好对付,你们先吃。”他朝焕章和保国努嘴示意,手腕子一翻,掐托起凤鞠的胳膊把她推进院里。“我妈不还没吃呢,我去去就回。”

“你回来呀。”不容凤鞠伸手拦阻,书香身子往后一退直接跳了出去,“听话,我去去就回。”说完,一溜烟似的跑到丁字路上,斜插花朝北一拐,径直奔向了赵伯起的家。

太阳当头,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书香刚从房后身转过来,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朝西敞着的大门,似血盆大口。

“你先吃饭秀琴,这一时半会儿也不是着急的事儿。”

“蒲台内边有个刘大姑听说看得挺准,让伯星哥几个过去把人请来。”

“景林不说昨儿喝酒还没事呢吗。”

“要我说伯起就是给累的,盖房子本来就操心费力,还要拉座,人一虚还不撞见脏东西?”

未曾进院,书香就听屋里面的说话声。七嘴八舌,有的听清了有的他没听清,明黄色的扇叶门里人头攒动,影影绰绰。进屋之后没寻着母亲,却看到赵伯起瘫了似的坐在炕里的被窝上发苶——即便就算没有当年后街已故李奶奶还魂时那般吓人,也是落得个一脸蜡黄不似人色,连唇角的胡子都趴趴下来,看样子确实是落了难,至于说有没有被附了体或者说由惊吓过度所致,毕竟当事人此刻正迷瞪,详情细理就不太好说了。

撤回目光,书香环顾起屋子里的人,有本村的叔叔婶子,也有陆家营的娘舅,看来赵伯起的事儿动静不小。说不好这里是几时安的玻璃,这么看的话,屋子里倒显得挺宽敞,也挺透亮。当然,又是什么时候把炕垒出来的书香也不知道。崭新的屋子里,墙壁上的白浆似乎还带着股未曾干透的潮气,连烟熏味都透着股腐朽,于他而言,眼前的一切既新奇又陌生,明明极为熟悉却偏偏又显得那样的虚幻,不真实。而就在书香犹豫着要不要挤进人群凑上前奚落一番赵伯起时——爷们昨儿就跟你老婆好来着,若不是怕琴娘怀上,老子非得给你来顶实打实的绿帽子戴——给其来个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一道软糯的声音便在这个时候响在了他耳边。

其实书香出现在门口时秀琴就注意到了他,她停下话,越过人群凑过去,又见门外只他一个人,便问道:“没吃呢吧,饭菜都还热乎。”说着,拉起书香的手。看着琴娘那张被汗水浸湿又略显苍白的脸,书香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吃过了。”跟众人打起招呼时,暗地里却又为自己方才内心所产生出来的幸灾乐祸念头感到一丝羞愧,虽说撞客这件事大快人心,但说到底赵伯起毕竟是琴娘的汉子,如今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再去给他难堪于情于理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于是在目光二度落在秀琴脸上时,他说:“你不也没吃呢吗,赶紧吃介吧。”笑着把手搭在这个昨晚儿跟他有过一夕之欢的女人的腰上,示意着轻轻拍了拍。

这时候秀琴又哪有半点胃口,她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因为操劳所致,眉宇间给人的感觉总有些疲态。就在书香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好时,赵解放媳妇便又嚷嚷开了。“别愣着了都,赶紧派车去请大姑吧。”大嗓门一吵吵,喊醒了所有人,也都把在场之人给调动起来,“秀琴你赶紧垫补点饭,大局还得靠你去主持呢。”直说直挥起手来,往外走去。

“园子里有瓜,摘去,别用我让。”人家过来就是份情意,瓜子不饱是人心,秀琴便招呼着解放媳妇儿,随即又面向自己的几个伯子:“就开你哥的车去吧。”叮嘱着伯星等人,让其路上小心,末了才跟娘家弟弟搭话,“祥贵你跟舅妈也都回去吧,到家跟爸妈知会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别告小敏了。”

马祥贵点头:“有事再给我打电话。”出了门,和媳妇儿一道推上了车子。

“摘些瓜回去吧。”尾随在后,经厢房时,秀琴从里面给拿出一条蛇皮口袋。“用这个垫着。”说着,把它铺在兄弟媳妇儿的车筐里,“赶赶落落的,上回也忘给你们拿了。”

“姐,都忙半天了,你也歇会儿吧。”看着兄弟,秀琴挥挥手,目送着他俩下坡,进了园子,往树底下一站,也不知她看哪呢,眼神发怔,连自家的汽车打院子里开出来都不知道。

屋内,书香面对着一个光头和一个撞客,闷不唧唧的,又见赵永安眼神施溜,就拱起身子猛地一咳——在赵永安目光的瞥闪中,朝地上干吐了口痰——“呸”,起身后又看了看炕里头面无表情的赵伯起,手一甩,实在是懒得从屋里跟他们再待下去了。

火辣辣的日头下,西场下的这片瓜架窸窸窣窣抖动起来,在金黄中透闪出一片绿的海洋。站在坡前透过排树往下看,人钻进去连个影子都看不到——瓜架本就一人多高,尽管行与行之间也有间距错落,却架不住枝叶繁茂,那巴掌大的叶子看起来就像撑起的绿罗伞,一片片的相互叠加,而靠南侧又守着三角坑这块充足的水源,芦草簇拥密密麻麻,也就不怪此处地肥水美得天独厚了。

看着琴娘的背影,书香溜达着走过去,伸手在一处树枝上揪了片叶子。“他怎撞客的?”看似是在关心,实则绝非出于同情,情之所至,少年的心里免不了要偏袒一方,然而不等琴娘回话,他便又把话接了下去:“回回都把你给绕上,什么时候是个头?!”

是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呢?秀琴心里五味杂陈,强忍着心酸朝书香笑了笑。书香凝视着琴娘的脸,明知她给不出答案却又希望能够从她嘴里得到一些解答。就算放到现在,他也闹不明白为何有人会喜好那个玩意——把自己的媳妇儿拱手相让,这都什么驴鸡巴理论。然而有亲大爷这么一出,书香到底是底气不足——吃了白食再去揭短,岂不成了白眼狼了。沉默中,他抿了抿嘴,最后终究是舒展起眉头来,也笑了笑。

“琴娘没事。”秀琴抹了抹脸上的汗,而后那胖乎乎的小手便垂了下来,和另外一只手紧紧握在一处。“没事儿。”蝉鸣时不时响起两声,随处可闻的是那蛙叫声,愣了好会儿才又说:“真没事。”内心不断忏悔着,也还想再说些别的什么,然而脸却异常滚烫起来——在既成的事实面前,染了墨的纸终究变成了黑色,被打上了烙印。

“甭想那么多了。”书香把手一松,搓烂的树叶便跌落在坡下泛着一片金光的翠绿植被里,“也甭让自己为难。”除了用这种方式去宽慰琴娘,他再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关于婚姻问题或者说婚姻矛盾,书香始终闹不明白——难以为继下去没法子过活,为何不选择离婚呢?他没法问,也不能劝说琴娘去离婚——凭白制造矛盾破坏家庭,给她心理造成压力,于是便从兜口里把烟掏了出来,叼一根在嘴里,同时也递让给琴娘一支,“要不是昨儿个酒壮怂人胆,我可能也不会也不敢顺嘴瞎秃噜。”这些话倒也没瞎说,在给琴娘把烟点上之后,书香才把手一拢,也给自己嘴里的烟点着了。“跟你好的事儿,我都给焕章讲了。”

秀琴斜睨着瞟了书香一眼,虽没表态,却很在意这静谧时光下的相处。在琴娘布满柔情的目光下,书香抿嘴朝她笑笑,而后把目光盯向坡底下的那片翠绿。秀琴也笑了,笑着笑着眼眶便湿了。

青烟徐徐,书香脑海中回映着自己这半年来的离奇经历——打架喝酒玩女人,一遭遭的接踵而至,几乎都能写本书了。“反正,早晚的事儿。”这事一直压在书香心头,也始终不愿去面对,但挑明了或许就再也不必为此犯愁了。

“信不信是焕章的事,反正便宜被我占了,不讲出来心里这道关过不去。”若非是坡底下不时传来几道说话声,谁又能料到瓜架里面还藏着人呢,当然,说话时书香的声音并不大,“我看暂时也甭跟赵大提了。”这思绪在反复穿梭,决绝中有矛盾,也有咬牙切齿难以释怀的恨,前路慢慢,不知道的东西又有多少呢?“会好起来的,肯定都会好起来的,不可能这么背。”在这复杂多变且又灰暗的人生面前,书香真的很想大吼一声,但自身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到几如沧海一粟,与其空喊做那缩头乌龟,还不如真刀真枪去实干呢,对,就是实干,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不就裤裆别菜刀吗,以前我躲着,现在我不躲了,大不了继续跟鸡巴干!”

“琴娘食言了。”秀琴又连续嘬了两大口烟,剧烈的咳嗽中,脊背被孩子拍了几拍,“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秀琴抹了抹眼角,缓了半晌才嗫嚅地说:“给琴娘再来一支吧。”看着书香在那掏烟,愧疚的同时,她心里痛骂自己的软弱——马秀琴啊马秀琴,你就是个贱婊子!就应该被人骑,被人压!

“本来就不赖你!”书香把烟递给琴娘,看着她脸时又表态道:“我跟你好,跟你好我就得跟你一块受着,除非拍屁股走人一走了之。”徐疯子曾言,说沟头堡的风水局破了,可直到现在也没看到他人,又不是半仙,具体情况谁知道呢,“遇到混事就得混着来,没别的法。”

“知冷知热会心疼人。”秀琴既羡慕又向往,感念在暖心的话语之下却不敢跟孩子再提别的,也没脸去提。正在这时,坡下响起了喊声,“姐,这门儿还锁不锁?”

被打断思绪,秀琴忙回了一句:“把锁头挂门上就行。”

日头毒辣,好在坡前的树遮挡起一半的热,透过树的缝隙,她看着解放媳妇儿等人笑呵呵地从坡下走上来,也看到了自家兄弟夫妇俩骑车上了马路。嘬了两口烟后,秀琴便把胖乎乎的小手伸了过去,搭在书香脸上,“将来,谁跟着儿子谁享福。”历经了赵永安之后,如果没有后来的贾景林和许加刚的出现,她这生活或许真就被改写了,而她也心甘情愿乐意给书香当个破鞋,然而现实却粉碎了一切——自始至终也不会允许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存在,更不会任其随意选择,就像多年前始终横亘在她头顶上的家庭成分问题——时至今日,这魔咒似乎永远也没被摘除干净。

院里响起了一道吱扭声,赵永安已从东屋走了出来。其实跟赵永安也算不上仇人,毕竟当初要不是被他牵线,也不可能引出后面的故事,但书香就是打心眼里膈应这个人,如同得知内情之后开始腻歪起赵伯起和贾景林。

“这么热怎不进屋?”

“正惦着进去呢。”

本以为杨书香走了,谁知道竟又撞见了,赵永安也只得硬起头皮干笑起来,还摸了摸光头。自打事情败露算来也有几个月没过吃肉了,将养的这段日子,鸡巴勉强算是恢复一些状态,尽管如此,却哪还敢再去触碰霉头。“在内哥仨那轮班住呢。”有些没话找话,同时也在向书香证明——我可没纠缠你琴娘。

“这话说的,轮谁也轮不上我说三道四。”书香把双手插在一处,活动着自己指关节,“村里不都这样吗,儿子多轮班来,难不成还赖在这儿?”

“应该轮班应该轮。”

“早就该轮班了!”

“是是。”心有顾忌,赵永安又是几声干笑,他不敢过多逗留,生怕被眼前这小子来几拳头,岂不自找没趣吗。

瞅着赵永安消失的背影,书香若有所思地说:“说到底应该得感激一下他呢,当初要没他咱娘俩也不会成,我?我也不可能变成男人。”往事唏嘘,似梦似幻,其时都已印刻在他血液里了,包括呼吸,包括心跳,包括身体融合在一处的美妙——得失间总有好的一面,书香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在看向琴娘时,他笑了:“出了这么多汗,先去换件吧。”琴娘胸前的米白色衬衣确实给汗打湿了,浸透出里面同色的奶罩,朦胧间,颤耸的奶沟若隐若现,都腻汪出一片白肉来。“回家吧,不也还没吃饭吗。”

秀琴身子猛地一颤,在这骄阳如火的六月面前,枯乏燥闷的心头仿佛被注入一道清冽的甘泉,霎时间便爽透了全身。她“嗯”了一声,被书香抓起了小手。不管以后遇到怎样窘迫难堪的场面,哪怕生活举步维艰,起码在这一刻秀琴的眼前又看到了希望,也重获了曙光。“跟,跟琴娘一起回去?回去。”她不时拿眼角扫着书香,怕他不答应,话都有些期期艾艾。

书香嘴上“嗯”着,下意识念叨起来:“也不知我妈去哪了?”

“没在你艳娘那?”

书香摇了摇头:“凤鞠说转一圈又出介了。”

秀琴朝书香身旁靠了靠,紧紧抓住他手:“估摸这会儿在家呢吧。”

看着琴娘眉角舒展开来,书香心里一宽。“一会儿去园子打点井水给你擦擦吧。”忧虑中却总抑制不住心血来潮时的冲动,他便在这迷茫和困惑中把手抻了出去搭在琴娘腰上,同时又以母亲的话来寻求自我心理安慰,“我妈常说不让我去瞎琢磨,那咱就啥也不想,以后,肯定都会好起来的。”嗅着琴娘身上独有的味道,往怀里扯了扯,在她软糯的回应下,他心底里倏地蹿涌出一道邪念,这很无耻,也很罪恶,却足够刺激,当即他便抱住琴娘的腰,把嘴贴在她耳垂上,“我想在赵大跟前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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