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梦一场(2 / 2)
“晚上你几点回来?”
“不回来了。”要强要好了半天,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明儿呢……妈你音儿怎那样儿?你哭了是吗?妈!妈!”
吼声传来,灵秀赶忙制止:“什么哭了,喝酒了不知道。”她嘴上否认,然而肩头的耸动却又把她内心真实情感暴露出来。“不对,你声音变了,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妈嘴里叼着烟呢。”
“他又跟你吵架了是不是?”
“瞎说个啥。”该管的没人操持,不该管的却一直都在耳边絮叨,不过这次她却没再呵斥,声音也渐渐归于平静,像是要融入在这只有娘俩呼吸的世界里。
也正是这天下午,书香应同学之邀弹了几首曲,一群人聚在西厢房里,在友谊之光后他又弹了两首张楚的歌,其一是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其二是姐姐。杨刚从省城回来时,恰恰捎来一本由刘天礼所着的吉他教材。撂下电话前,灵秀说:“先在你大内边住两天吧。”重弹起老调来安抚着电话内头的躁动。“别瞎猜忌。”
“妈,那明天你几点回来?”这不依不饶的声音让灵秀有些为难,她抹掉眼角的泪,“你脚还没好利索,敢四处瞎跑我饶不了你。”撂下电话,她眼前再次变得迷茫。男人都不要她了,还去什么一中家属院啊。从方圆书店推上自行车,呼声又起,但这次却没了纤夫的爱,张望中,就看到一个脸如重枣几乎二等残废的人出现在不远处,这人一脸横丝肉,一双三角眼有如鹰隼般透着晶亮。灵秀没理他,推上车径自朝着家属院走了过去。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出了家属院,那个人仍旧在不远处杵着。整个下午,她骑着车子缓缓而行,有些漫无目的,也有些随意。关于婚姻是否能再继续将就下去,亦或者是从此以后各自天涯,这问题就像是弯弯绕绕的伊水河,令她想了很久。徘徊至小树林后,她停下车,从他手里接过递来的烟,终于忍不住质问起来。“你哪只眼看我想不开了?”
“那为啥哭呢?眼都红了。”说话之人不是顾长风又是谁呢,“我都看见了。”他把头撇到了一侧,其实打灵秀从文娱路上走过来时他就看到了她,还叫了好几声呢,直到伊人走进一中,又走了出来。
“管着么,我想哭就哭。”
“那……”顾长风还是那头短发,人也一如既往精力无限。“婶儿你说句话,只要我能办到,水里来火里去,绝不皱眉头。”亦如此刻所追的一路,要问是什么原因和动机,他自己也分说不清,但有一点他还能是保证的,也不会再像多年前被水淹时那样,没有丝毫挣扎之力。
灵秀“哦”了一声,瞥着这个闲得四处打秋风的人。“我说你是没事儿干了是吗?”一个大活人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即便再如何分心走神,这一路上也觉察到了,“我就问你,你跟红照现在什么关系?”
顾长风眉头一皱,问道:“什么什么关系?”本来不知道对方为啥这么问,但转瞬间似乎又明白过来,“为啥要问我这个?”
灵秀暂时没接茬,她支好车,从车篓里取出一张报纸垫在草地上,脸朝东坐了下去。“不得给人家一个说法吗?”那岁数不说孩子满地跑也差不多了,再说就算是混社会,也不能不结婚吧。“你也快三十了,总不能见天晃荡吧。”
避开话题,顾长风也下了摩托:“这阵子看你东颠西跑的。”挨在灵秀不远处也坐了下来。
灵秀斜睨过去:“这都听谁说的?你跟踪我?”
顾长风望着远处辛家营的水塔,眼见那突兀的玩意就像个巨大的蘑菇,意料之内,上面确实有个影子在晃,于是便自言自语道:“这还用说吗,计生抓得那么严,猜都能猜出来。”年前在小树林里,他站在堤上望着蜿蜒流淌的伊水河,脑子里便闪现出一个念头,只不过彼时还未付诸行动。“还是那句话,用得着我的地方,你言个声就行。”不知为何,每次面对灵秀时他总会很积极,表现得也都很热情,哪怕就算是生气拉下脸来,一时三刻又开始反思起来,或许这就是生活吧,也或许这就是他自身的执念,宿命。
灵秀何尝没有执念呢。“他大爷该回来了,嫂子让明儿个一起吃个饭。”再次面对杨伟时,她传达了云丽所说的话,又点了下不久的将来要办的事儿,“过些日子,也该给妈过生日了。”言简意赅,此后便没再多言。而从文娱路走到家属院,再由家属院走出来,没有争吵也没有过都逗留,不过她却一直在问着自己一个问题——内个人真的是自己托付一生的人吗?既然是,那为啥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她琢磨不透,也越来越看不明白,而且发觉二人之间的话题变得也越来越少,这究竟是自己太过霸道了呢还是对方太虚了呢?她知道没病死不了人,然而困扰在这无解的局中,谁又会给她答案呢。
“好意我心领了。”沉思半晌,灵秀回绝道。
咂摸着灵秀话里的意思,他知道人家用不上自己,也知道自己太过自作多情了。“那个女的跟我二叔有些不清不楚吧。”察觉到似乎说错话了,忙又改口道:“瞅我这鸡巴嘴,净瞎秃噜。”边说边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灵秀看着坡下的青草怔怔发愣,缓了好半晌,站起身来:“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看着灵秀跨上自行车车,顾长风腾地站了起来,朝她喊了声“婶儿”。
长堤上,树像水中的浮萍,一直在抖,灵秀朝北而去,没再回头,像上礼拜那样独自一人朝着陆家营的方向骑了过去。
对于这阵子闺女的频繁往复,柴老爷子曾问过原因。“吵架了还是咋的?眼跟兔子似的?”灵秀不答。柴老爷子又问,问着问着就急了。“有家有口的,什么事儿不能解决?”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姑娘这幅模样,“你倒说句话啊?!”灵秀仍旧不答。
老伴儿见状,忙打圆场。“小妹你怎了,倒跟你爸讲讲啊。”这边劝完,内边又劝老头子。“容她喘口气,这么急干啥!”后来沈怡过来,老爷子才得知具体情况。“当初你不也这样儿吗。”解释开了就又问灵秀外孙的脚碍不碍事,直嚷嚷着要去沟头堡看看呢。周三内天晌午灵秀把情况又彻底给二老解释一遍,就如现在,她说:“直说在他娘娘内边住着呢,骗你们干啥,又不是什么大事,都甭过去。”又告知二老说儿子班里的同学来了,明儿指不定要去哪呢,撒了个谎。本来这压在心头的事儿想跟沈怡诉诉,听闻说好几天都没在家,连大鹏都跑他爷那了,就是不知这姐妹儿跑去哪了。
灯熄灭之后,灵秀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其时圆月当头,身周都响起了呼噜声。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梳的油头,而且又穿上了内件青花瓷色的高领旗袍,更为古怪的是,居然还是在船里面。她扫视着四周,确实是置身在船里,晃悠悠的。面前摆着那把瑶琴,一切如旧,她便颇为熟练地把双手搭在上面,在氤氲的香雾中,挥动起双指来,琴声中她想看清对方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她心说算了,至于说为何要算了呢,却始终分说不清,于是便在琴声之下跟着一道和了起来。
山青青水碧碧
高山流水情依依
一声声如泣如诉如悲啼
叹的是人生难得一知己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声音,怎把电影里的东西搬出来了?不等细琢磨,外面的天色便似乎暗了下来。船儿一直在微微晃荡,她起身把被褥铺在了脚下,她听到了“革命尚未成功”,直到宽衣也始终没看清那人的脸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吹熄了灯,耳畔缓缓而起的是一股股淙淙流淌的水声,时而婉转缠绵,时而又悠远绵长,令人分辨不清身在何处。
“答应我,不管成与不成都要回来。”这似乎是离别时最好的嘱托,也成了灵秀这辈子最大的期盼。随后她搂住他的脖子,把腿盘在了他的腰上,轻轻说了句“来吧”,便又在窸窸窣窣中把被子往上抻了抻,盖在了彼此的头上。要分手了,她想让他再当一次男人,毕竟再见面时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生死。“我就在这儿等你。”火热的阳具分开身子杵了进来,她哼了一声,随之又在浅笑中搂紧了他的身子,“给我。”缠绵悱恻,身体如火,迎接着渴盼的激情。
呱唧声四起时,有如噼啪作响的鞭炮,很快便让人融入到了这份忘却时间忘却烦恼的快乐中。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呼的时间,也许是一个世纪。灵秀翻了下身,趴在了船上,她很舒服,于是朝着身后的人喊了句“快来”,身后之人便来了,压在她身上继续动作起来。
黑夜中,她不知他嘴里说的都是什么,只隐约听到什么琴,开始时模模糊糊,但那连贯而又持久的动作搞得她确实很舒服,以至于她人都飘了起来。这次似乎没在船里,至于说在哪,她喝酒了,反正没在自己屋里,随着撞击之声的响彻,她有些昏厥的脑子开始有所意识,不过身体却实在太乏了,以至于动弹不得挣扎不得,就连随后反手掐向那个人的胳膊都没有半分力道。
男人何时走的灵秀真说不清,她站在船头上,一边北望一边掐算着时间,当看到男人朝着码头奔过来时,她欣喜若狂,同时也觉察到了危机,便想都没想就一把抄起船上的竹篙,撑了起来。
“快把船划过来。”男人的声音万分急切,边跑边喊,连临走时给他系的白围脖都跑丢了,“快呀灵秀。”
灵秀的动作已经不慢了,却怎么也无法靠近码头。“快来救我……”苍茫中,她再次听到呼声,也渐渐看清来人的脸,“妈你还不快点。”骇得她心惊胆战,再入眼时,一群手持利刃的人蜂拥而至,挥起刀来砍了下去……
说不清自己是吓醒的还是喊醒的,灵秀一脑门子汗,她颤抖着扬了下上半身,又一脑袋跌在枕头上,开始大口喘息起来。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又过了好半晌才翻了个身,然而摸了半天也没在身边找到烟,只得奋起身子来到炕下,蹑起手脚走向炕头,把墙壁上的挎包取了下来。
摸到烟时,灵秀也摸到了儿子从首府带回来的内个小玩意,她喘着长气,扑通扑通的心跳里又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其时明月如斗,乍泄的银光像波纹似的让一切都变得清冷起来,田野,小路,房屋,树木,连每一扇门窗都如此清晰。
灵秀光着身子站在堂屋里,在喝了一碗白开水后,潮热的身子总算是舒服一些,不过心口却一直在跳,不止如此,连裤衩都湿透了。这是梦,肯定是梦。她反复咀嚼着,点燃香烟之后,兀自在那念叨。“哪有儿子跟妈干内种事儿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怔怔间,她又摇起脑袋,“他是我儿子,敢不听我的吗!”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似的有了凭据和依托,变得颇为笃定起来。
院子里一片静寂,静得连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深邃起来,灵秀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堂屋门前,烟倒是抽完了,人却在这凉滑的夜色下辍饮起来,她悲从中来,在无力和茫然中使得她又抱紧了自己的肩。“跟老丁喝交杯酒又怎了,不正赶上小二结婚吗,又没偷偷摸摸背着人干……没落红就不是处女了,我又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凭啥要冤枉我……”由懵懂无知到结婚成家,这些年来灵秀各方面都做得非常到位,她虽没谈过恋爱,却也知晓男女方面的分寸,然而莫须有的东西凭白就这么给她扣在了脑袋上,像座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偏偏又是最亲最近的人拿起小刀来剜她的心,一刀刀捅进来又一刀刀抽出去,“就算离了,我也能养活我自己,我爸妈也能照顾好我。”负气的话说出口时,她眼前又变得一片模糊,心有不甘的同时,眼前便又浮现出儿子的身影。“妈累了,累了,没人要妈了。”心里委屈,瓦蓝色的杏核中,眼泪扑簌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