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西路六十五弄,九号。
带着锈迹的老旧门牌正下方,是一扇普普通通的红色木门,门旁站着一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正背靠着墙在吞云吐雾。从外面看这里其貌不扬,而门内却是在这附近十几条弄堂都小有名气的「九号赌场」。
「不怕赌客赢钱,就怕赌客赢了钱不来。」
这是青帮大佬,旧上海滩大亨黄金荣的名言。
现在是下午时分,赌客们三三两两地来到这里,虽然不是接踵而至,却也零零散散地陆续而来,他们从这条弄堂的两头径直走近过来,便没有一丝犹豫地窜进门里,别看个个低眉压眼,但那兴冲冲的架势却明显带着要过赌瘾的冲动和翻本发财的强烈渴望。同时这也说明,九号赌场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了九号赌场门前附近,他站定后左顾右盼,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神情中既有几丝兴奋,又夹杂着些许紧张。可再仔细一看,这少年竟是昨天夜里燕双鹰在那神职人员家中借粮充饥时遇到的少女小贼——小锦娣。
此刻她还是一身女扮男装的打扮,头戴报童帽,身穿一件紫色的小领短西服,米色修身裤搭配高帮黑皮靴,将她青春的身材衬托得非常娇美。
不一会儿,一个神态猥琐的男子也来到了赌场门口,这人贼眉鼠眼,留着八字须,油腻的脑门上大部分头发都被刻意剃光,只剩下头顶十分突兀地留着一根类似金钱鼠尾的邋遢小辫子。他走到小锦娣身边谨慎地观察着周围,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于是轻轻地碰了碰这个少女的手臂。
两人相视一眼,会意地微微点头,接着便一前一后走进了九号赌场。
进到门里,不禁让人感叹这间隐藏在弄堂里的赌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见整个赌场里四周都没有门窗,光线显得非常暗淡,但一盏盏铁皮吊灯下,却清晰地照亮着大大小小近十张桌子,有轮盘、摇宝、扑克、麻将等各式赌具玩法,真是中西杂参,南北混合,种类繁多。而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赌客们却毫不在意,他们三个一堆四个一群,或呼么喝六,或唤字叫背,或夹笑带骂,坚守在各自的阵地上激战正酣。
小锦娣和那小辫子兑换了筹码,前后错开来到玩扑克梭哈的赌桌旁。这赌桌是一张又长又宽的桌子,庄家可以同时和四名闲家进行赌局,此时已经坐着一个赌客,他俩便分开坐到这个赌客的左右两边。
站在赌桌后的荷官是个留着马尾辫的小伙子,他一边洗牌一边向新加入的两位赌客问道:「二位要牌吗?」
落座的小锦娣和小辫子先后点了点头,荷官便开始为落座的三位赌客发牌。
梭哈是以五张扑克牌的排列组合、点数和花色大小决定胜负的玩法。赌局开始时,每名玩家会由荷官派发五轮牌,每次一张。第一轮派发的为暗牌,赌客可以提前看,但要背面向上置于桌面。当派发第二张牌后,便要翻开置于桌面,由庄家决定下注额,其他闲家有权选择「跟注」、「加注」或「放弃」。后面的第三、第四、第五轮发牌如此类推,所以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张为明牌,并每轮不断加码。当五张牌派发完毕后,各玩家翻开暗牌来做出比较,以确定最后的胜利者,赢得五轮总和的筹码。
荷官派牌发出的前两轮,小锦娣拿到的暗牌是红桃q,第一张明牌是红桃10。
荷官便是庄家,他在桌面中央放上筹码开始押注,并说道:「一千元。」
三个闲家赌客看完各自的牌面,便将自己的牌在桌面放好,接着分别跟上了一千元的注码。
第三轮发牌,荷官用送牌铲将纸牌一一发到三位闲家这一侧的桌面上。只见小锦娣先拿起那张已经翻开牌面的明牌红桃10,用它将发来的这张牌从桌面上铲起,并牌面对牌面贴合在一起握在自己手掌之中。接着小锦娣把两张纸牌举到眼前平视,同时拿牌的大拇指和食指一前一后反方向轻轻搓动,贴合在一起的纸牌便错开分离,第三轮发的这张牌也在她的眼前慢慢露出一个小边角,显示出牌面是黑桃j。
赌桌上的各人都看完第二张明牌后,将纸牌放下,并翻开置于桌面,由庄家荷官继续下注。
荷官押上第二轮注码:「两千元。」
三个赌客闲家又全部跟注。
第四轮发牌,小锦娣用刚才一样的手法看牌,显示第三张明牌是红桃6,但这次她却并不急于把纸牌放到桌面,而是将手掌里搓开的两张纸牌重新贴合,不知用了什么巧妙手法,当她再次搓开时,刚刚还是红桃6的这张纸牌却变成了梅花a。
荷官押上第三轮注码:「三千。」
小锦娣把筹码往桌面中央一放,跟注。
另一边小辫子的牌似乎也不错,同样跟注。
而夹在他们中间的那个赌客则把牌一盖,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座位。
第五轮发牌,小锦娣还是用之前的手法看牌,她的神态淡定自若,看到最后这张明牌的牌面后,便将两张纸牌置于掌下并不紧不慢地向桌面放落。可就在这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小锦娣拿牌的手难以察觉地微微一颤,从她手腕下的袖口中极其隐蔽而快速地弹射出一张纸牌,同时手掌下最后这张明牌也被吸进了她的袖口之中,刹那间就将两张纸牌进行了交换。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小锦娣将举在眼前的纸牌放到桌面上这个极其简单的动作里,看上去既自然又连贯,任谁都不会起疑。
此时,经过小锦娣第四轮的变牌和第五轮的换牌,她翻开置于桌面上的四张明牌分别是红桃10、黑桃j、梅花a、梅花k,加上还未翻开的暗牌红桃q,已然组成了一副顺子。
最后一轮下注,荷官押上了五千元。
看样子小辫子这轮手气不好,他把自己的四张明牌翻过来盖住,大叫:「不去了!」
小辫子表示放弃后,小锦娣还要血战到底,她坚定地押上注码:「跟!」
而这时,随着桌面上赌注的不断增加,将围观的看客也吸引得越来越多。
庄家荷官已经翻开的明牌分别是方块8、黑桃10、方块q、黑桃8,他率先将他的暗牌翻开,是一张梅花8,组成了三条8。
小锦娣微微一笑,也翻开自己的暗牌。
围观的赌客们兴奋地叫道:「顺子!你看,顺子!」
在一片喧哗叫好声中,荷官用「t」字型扒杆将桌面中央的筹码都推到小锦娣这一侧。
赌局继续,荷官从赌桌下拿出一副新扑克并向闲家展示,然后拆开外层的封皮包装开始洗牌,发牌。
前两轮发牌,小锦娣拿到明牌红桃10,暗牌红桃j。
庄家荷官开始押注:「一千元。」
两位闲家赌客都跟上了注码。
第三轮发牌,小锦娣拿到红桃q。
庄家荷官押上第二轮注码:「一千元。」
两位闲家赌客再次跟上了注码。
第四轮发牌,小锦娣拿到红桃k。
而庄家荷官也亮出了他的明牌,分别是方块9、黑桃9、红桃9。
加上已经看过的暗牌,庄家荷官觉得自己这局胜券在握,这次果断地押上一个大的:「三万!」
如此重的注码顿时将看客们高涨的情绪再一次引燃。
「押这么多啊!是想把人吓跑啊!」
「这么押谁他妈敢跟啊!」
……
只见小辫子犹豫了片刻,将自己面前的筹码往桌面中间一推,大喊一声:「跟了!」
他这是一把梭哈。
就像是嗜血的鲨鱼闻到了血腥味一般,桌面上成堆的筹码让赌桌旁观战的看客们都红了眼。
「跟了!真有跟的!」
「厉害呀!」
「我的天,这么多钱!」
……
接着,仿佛是被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所感染,另一名闲家小锦娣两手一拍桌沿,也将自己的筹码往中间一推,大叫一声:「去了!」
她也跟着梭哈。
现场的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而紧张刺激的氛围也瞬间被推向高潮。
最后一轮发牌,小锦娣拿到梅花10,她不动声色,再次施展换牌绝技,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放牌的一瞬间将它换成了红桃a。
接下来开牌,荷官的暗牌翻开是梅花9,他的牌组成了四条9,让赌客们忍不住纷纷惊呼。
「四喜呀!我说庄家拼了老命吧!」
「这么大的牌不拼命才怪,换成是我还不干他娘的!」
「这种好牌我从来没抓到过啊!」
……
看到庄家的牌面,小辫子一脸沮丧地摇着头,他开出的暗牌是黑桃a,连同已翻开的明牌,分别是梅花k、方块q、黑桃j、黑桃10,组成了一副顺子,这又让围观者不禁立刻哀叹连连。
「顺子!」
「哎呀可惜啊!」
「我说怎么他还敢跟哪,是顺子!」
「这么好的牌,唉,真他妈倒霉啊!」
……
喧闹声中,满脸得意的荷官开始用「t」字型扒杆将赌桌中央的筹码往自己这边扒过来。
「等等!」小锦娣高喊一声,然后微笑着提醒庄家胜负未分:「你就不问问我是什么?」
荷官眯着眼傲慢地说道:「小老弟,我不相信你手中的牌大过四喜。」
小锦娣得意地冷笑,将自己的暗牌红桃j慢慢在桌面上翻开,与已经亮出的明牌红桃10、红桃q、红桃k、红桃a组成一副同花顺。
「啊?!同花顺!同花顺哪!」
「这下发大财了!」
「他妈的,看看人家这运气,他妈的!」
……
赌桌周围顿时炸开了锅,那些围观的赌徒们更是激动得仿佛要哭出来,而站在赌桌后的荷官却目瞪口呆,一副心凉透了的表情。
「怎么样,小老弟,你没想到吧?!」获胜的小锦娣不忘把这个称呼还给荷官,她从座椅上站起,俯下身子张开双臂将赌桌中央的全部筹码向自己围揽过来,接着转头向后面嘚瑟地大喊道:「小幺,替我将筹码换成洋钱,小爷要走了!」
「等一等!」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从赌场某个角落里传出,让喧嚣嘈杂的环境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只见赌场靠墙的西侧还有一张不显眼的小木门,门上半挂的帘布被掀开,一个矮壮身材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这人上身的黑色短褂自然地敞开着,下身则是一条普通的黑色宽腿裤,脚穿软底布鞋。他的步履稳健,个子虽然并不高大,但却是一副孔武有力、精壮结实的身型。
待他走近过来仔细一看,这人的国字脸上有着一只又肥又厚的大鼻头,头发微微卷曲,却粗硬得根根站立,令人感觉强悍霸道。他眯缝着一对小眼,看似普通寻常,但里面闪烁着犀利而狡黠的精光。
这人阴沉着脸缓缓地走到赌桌旁,荷官立刻毕恭毕敬地向他鞠躬,并喊道:「老板。」
老板的嘴角微微向旁边一努将荷官支开,然后他自己站到荷官的位置。在大家的注视下,老板左右瞧了瞧赌桌上的情形,突然和气地向小锦娣笑着说道:「嘿嘿,这位小兄弟好手气啊!嘿嘿嘿,在下是这里的老板——九头。」
九头老板顿了顿,将双手举在空中一抖,短褂的袖口便自然地向下收紧,露出肌肉精健的小臂,他接着笑道:「想跟小兄弟再玩一把。」
小锦娣一见此人便知道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有些慌了,连忙双手抱拳一揖,赔笑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下次再陪大哥玩。」
接着又转头喊道:「小幺!来,换筹码。」
不知什么时候,几名高大的赌场打手已来到小锦娣的身后,将她围了起来。
此刻赌场里鸦雀无声,也没人敢动弹。
九头老板带着那令人胆寒的笑意说道:「嘿嘿嘿,这位小兄弟想必是出来混世界的,实话告诉你,在这个场子里头,还从来没有人抓到过同花顺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