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岸来到城里,先在城里仅剩不多的棚户区找了家小旅馆住下,因为这里便宜,三十块钱一晚上。旅馆是几十年前砖混结构的房子,斑驳的外墙,没有路灯的楼梯,年久失修,潮湿,阴暗,特别是现在这个季节住进去,你洗过的衣服晒在房间是什么情况,三天后还是什么情况,你用力拧,都拧得出水来。条件差都不用提了,还没有热水,在这寒冬天洗漱的时候,叶岸觉得自己是一只南极的企鹅,一名极地战士。
而外界的物理感知如果不触及到生理极限,对叶岸已经变得可有可无。用小旅馆厕所的自来水洗澡宁岸甚至还感到不够冰冷,因为在华曼彤不辞而别的那一刻,叶岸已经体会过这世界在冰点以下的无尽深渊。
当叶岸自毕业后第一次给杨非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叶岸来城里三个多月后了,在这三个月里叶岸做了三件事,应聘到了一家建筑公司上班,春节回老家将父亲安葬在老家的公募,最后,叶岸养成了洗冷水澡的习惯。
叶岸在公司附近租了间一室一厅的房子,这是叶岸在城里的第一个窝,叶岸用自己的第一个月的工资交了一季度的房租。叶岸打电话给杨非是想请杨非吃饭,大学的时候杨非是睡在自己上铺的兄弟,现在,是自己在这座城市最好的朋友。
其实叶岸这个时候付了房租已经差不多身无分文了,准备请杨非吃饭的钱是去棋摊上重操旧业赢来的。棋摊的陆哥还在摆棋摊,见叶岸来找上门来非常高兴,等叶岸做完业务依旧坚持要请叶岸吃火锅,吃火锅的时候陆哥抱怨这棋摊怕是摆不下去了,现在赚不了什么钱,说自己跟朋友想开个茶室,暗里做私人赌场,问叶岸愿不愿意一起干。
叶岸婉言谢绝了,说自己现在已经在一家建筑公司上班,陆哥听出叶岸的意思,是想正正经经的做点事,不想搞歪门邪道的东西。陆哥初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了,对于社会的理解,陆哥认为自己自然跟才出社会的叶岸是不一样的,而且肯定更深刻,于是陆哥对叶岸进行了语重心长的开导:“兄弟,你才从大学毕业出身社会,对这个社会充满着美好的理想是可以理解的,但有句话说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其实在老家考公务员,叶岸已经体会过现实的骨感了,叶岸无奈的笑了笑,没说话。
“我的意思是这个社会挣到钱才是大哥,”陆哥继续说道,“这个社会很现实的,你才从学校毕业进公司才多少钱的工资?老实说肯定比不上我摆棋摊,不然你也不会跑来靠下棋挣钱,如果你在这个世界上没背景没资源,你这样按部就班在公司上班,不说多的,你算算你工资,你猴年马月才能在城里买上房子?你没房没车没存款,没背景没地位,他妈的那个女的会跟你?”
听到这,叶岸心里重重的咯噔了一下,虽然叶岸坚信华曼彤不是因为自己没有钱没有地位,仅仅来自一个县城的普通家庭而离开自己。
“所以兄弟,现实点,你的智力太强了,在赌博上有这么好的天赋,不利用来好好挣点钱太可惜了。而且,你坚持要在公司上班也可以,你可以利用业余时间来,这并不影响你公司上班。”看得出来,陆哥是真的惜才,在陆哥眼里叶岸是他混迹这个圈子见过的最有天赋的选手。
“谢谢陆哥,我想想,考虑一下好吗?”叶岸的回答很委婉,但其实叶岸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叶岸觉得自己的赌场是人生这个大舞台,而不是小小的牌桌。
跟杨非吃饭是杨非定的地方,一个高档酒楼,两个人就要了个豪华包间让叶岸有些不适应,并且掂量了一下自己微信钱包的金额是否足够支付这顿饭钱。但叶岸的担心是多余的,杨非来这里只需要签单,并且最后也是杨非坚持签的单。
“我现在在市城建局。”饭桌上,杨非给叶岸介绍着自己现在的状况,杨非的语气一点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叶岸也没给杨非提起过自己在老家考城建局公务员被坑的事。
但没有比较没有伤害,这是不是陆哥说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打脸写照?叶岸知道杨非的父亲是主城某区的副区长,而自己的父亲……
春节回老家安葬父亲的时候,叶岸在父亲的墓前摆了一瓶酒,然后拿出象棋,默默将第一次与父亲下的那盘盲棋在墓前摆着,只是到将死是父亲老将的最后一步,叶岸迟迟不愿将棋子下在棋盘上,叶岸久久凝视墓碑上父亲的照片,一直到天空飘起了清冷的细雨,雨水顺着叶岸的脸庞流淌下来,父亲的一生就如这盘棋局戛然而止,叶岸突然感到莫名的悲哀,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是不是也会是一盘被将死的棋局。
杨非埋怨叶岸为什么父亲去世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他,叶岸没说话,自罚了一杯酒,大学四年上下铺的兄弟,杨非太知道叶岸是一个不愿为别人添麻烦的人。
接着杨非告诉叶岸一直在帮他打听华曼彤的消息,但还是没什么结果。叶岸很感动,叶岸认定跟杨非可以做一辈子的兄弟。这让叶岸想到了另外一个一辈子兄弟,那个曾经把溺水的自己从河里拖出来的人,黑牛。算下来,过不了多久,黑牛的刑期应该会满了。
冬去又春来,转眼叶岸在建筑公司三个月的试用期满,叶岸顺利的成为了公司的正式员工,不久,叶岸成为了公司的一条鲶鱼,通常,人们说的鲶鱼效应里的那条鲶鱼。叶岸的工作精神极其凶悍,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叶岸不是在工地,就是在去工地的路上。机器,是同事送给这位新进员工的绰号。
除了工作上的事,叶岸跟同事几乎零交流。叶问做事不计怨言,不问辛苦,而且工作中显示出了过人的才华和能力,叶岸从一名一开始没人太注意的实习员工,逐渐成为同事谈论的话题人物,从而引来了同事们的各种目光,这些目光包括但不限于:赞许,警惕,不屑……以及倾慕。
一条鲶鱼,一条有着d大吕良伟称号的颜值的鲶鱼扰乱了原来池子的次序和安宁,获得这样的目光是正常的。
一天快要下班,叶岸在办公室仍旧忙着手里的活计,张芹,公司的人事主管,来到了叶岸的座位旁。张芹是同事们私下评出来的公司之花,除了一名某某之花所必备的颜值,杨芹身材娇小,性格温淑,外柔内柔,从来不急不火,一副标准的中国好媳妇的模板。
张芹的确未嫁,二十出头就做到公司人事主管,又是一副中国好媳妇的模板,公司内外惦记的单身狗自然就多。但公司的单身狗惦记的多,敢动心思的却没有一个,因为张芹是公司老大曾总的侄女。
“叶岸,等下下班你先别忙着走,曾总找你有事。”张芹的声音很温柔,看着叶岸的目光是倾慕的那一类。花了三个多月去观察和了解,在张芹的心目中叶岸不是一条鲶鱼,是一个工作认真负责,能力突出,学识渊博,聪明,帅气,但不知为什么却十分忧郁的大学毕业生。三个多月,已经足够让一个女孩的心思长出相思草来。
但平时张芹除了工作中正常的接触,并没有刻意去接近叶岸,张芹怕这样相思草长得太快,自己的心房还没法盛得下一株野蛮生长的相思草。
曾总,曾有中,公司法人兼总经理,这家建筑公司的老板,找叶岸是想单独跟叶岸吃个饭。曾总找叶岸吃这顿饭算是公私兼顾,因为曾总早就看出了侄女张芹的心思。叶岸对曾总要请自己吃饭感到有些惶恐,对张芹的温柔含羡的目光叶岸更感到慌乱,但很快叶岸就镇定下来,自己是南极企鹅,适应在零下几十度的冰川生活,零下,正是现在自己心脏的温度。这个温度已经足以让所有女生望而却步。
这顿饭局既然是公私兼顾,自然少不了张芹,两个人的饭局变成了三个人的。
“小叶,喝什么酒?你能喝白酒吧?”在公司附近一家酒楼的包房,菜差不多已经上好,桌上摆着一瓶还没打开的茅台,和一包打开了的华子,曾总问叶岸。
“曾总,能……能喝一点。”老板发话,就是再不能喝,叶岸明白是不能说不的。
一旁的张芹听闻赶紧将茅台打开,将曾总和叶岸的酒杯倒满。
“好,那今天就陪我喝点。”曾总点了点头,然后端起了酒杯跟叶岸碰杯干了一杯。
“感谢曾总。”这是叶岸第二次喝茅台。这让叶岸再次想到了父亲,第一次是叶岸看到家里有半瓶父亲喝剩下的茅台,叶岸偷偷打开了喝了两口,那也是叶岸唯一一次看到家里有茅台酒。后来叶岸知道,那是父亲五十岁生日的时候,母亲买给父亲的礼物。
“小叶,知道今天为什么我找你来陪我喝酒吗?”曾总不经意看了一眼一旁的张芹。
“是我工作中有许多做得不好的地方,曾总需要亲自对我教诲。”叶岸的回答不卑不亢,表情还是有些紧张。
曾总笑了笑:“小叶,你太严肃了,在公司我是老板,但在公司外我更愿意跟员工做朋友,小芹知道我的脾气,我平时也经常找他们陪我喝酒,所以你别紧张。”
张芹也笑了笑,对叶岸说道:“是的。”
“只是这次找小芹一起倒是第一次,”曾总看了看小芹,话中有话,“小叶,是这样,你来公司已经三个多月了吧,你们这一批是我们公司第一次公开招聘的应届大学生,这次跟你一起进公司的一共有四五个吧,但现在留下来的就只有你一个人。我知道其他几个大学生为什么会走,因为我们试用期工资很低,试用期交给你们的工作都是又重又累,甚至跟你们大学生的身份不相符的一些脏活累活,我是故意指示下面这么安排的,现在的大学生眼高手低的太多了,走的那几个大学生应该都是吃不了这个苦,但你留下来了,我一直在观察你,我们试用期对你们的苛求我都觉得都有些不太人性化,但你几乎没有任何怨言,我也看了你的简历,你很优秀,工作中表现出来的能力也很强,其实就你的条件你也可以选择更好的公司,我今天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会选择留下来?”